福州臺江橫山史話
一
橫山,在今臺江區(qū)吉祥山附近。據(jù)《閩侯縣志·山川》記載:“橫山在嘉崇里,城南二里。西南為惠澤山,一名獨山?!苯窀魃蕉鄾],或只存岡阜,或夷為平地。但“橫街”地名今尚存。
古代橫山設(shè)鋪,屬高蓋鄉(xiāng)的加崇里。據(jù)宋朝梁克家《三山志·地理類二》記載:“高蓋北鄉(xiāng),加崇里,有王坂洋、橫山頭、河口?!苯裱箢^口、河口一帶皆屬其地。古代基層行政組織,鄉(xiāng)下有里,里下于郊外設(shè)鋪,作驛運轉(zhuǎn)接站之用。宋代在橫山鋪,設(shè)傳遞兵士三人。橫山鋪設(shè)在何處?宋、明移遷不定。宋時鋪所,在今解放大橋之南。至明嘉靖時(1522—1566),鋪所移設(shè)今吉祥山,至今尚留下“鋪前頂”地名。此地既名“鋪前”,則鋪離此必定不遠。明萬歷時,王應(yīng)山在《閩都記》卷十四,曾說:“橫山鋪去郡城十里,達于(臺)江南。明嘉靖時,移建今所?!迸c前面所說的情況相符。又據(jù)《閩侯縣志·驛鋪》載:“橫山鋪,清雍正間建公館?!眲t鋪所在雍正時(1723—1735)曾重建一次。至道光以后,海禁開,航路通,南臺成為工商業(yè)區(qū),人口突增,鋪無形中作廢,僅存一“鋪前頂”地名。
橫山鋪,是福州近郊小驛站,并非大鎮(zhèn),無甚可稱。但早在一千多年前,其名已見于唐人記載,頗令人驚異。唐代小說家李復(fù)言,在其所著《續(xù)玄怪錄》中,曾說:“南陽張逢,貞元末(801—804),旅游廣東,曾經(jīng)福唐(當(dāng)時福州別稱)橫山鋪。而那時,橫山一帶雖為交通要道,但卻是林木繁茂的小山地。張逢至橫山時,剛逢雨霽,又日將暮,他見山色明媚,煙嵐蒼翠,乃扶杖尋勝,不覺走遠,忽見一片細草,廣闊百余步,清秀可愛,路旁有小樹。張逢乃脫衣掛樹,自己臥草上而睡?!?/span>
二
橫山,在明代尚為山林幽勝之地。洪武初年(1368—1372)為隱者趙用弘、趙用方兩位先生高棲之所。他們隱于“臺江之橫山,名其屋曰林塘幽趣”。他們名氣頗大,士大夫聞名而前往拜訪者甚多。兩位先生因繪《林塘幽趣圖》一卷,四方名人題詩其上頗多,其中不少是名公巨卿。此圖傳至崇禎時(1628—1644)尚存于其裔孫趙具蒙處。當(dāng)時都御史林之蕃(涵齋)見到此圖,亦在圖上題詩云:“橫山舊草堂,歷傳三百載。高梧立衡門,翠幕張古荔。荷風(fēng)香小塘,異卉明寒砌。平疇連遠峰,極目綠無際?!毕甏眠h,遺址已不可考。
橫山的名勝,唯一可知者為“吉祥寺”,其它則未聞。道光版《福建通志·寺觀》云:“吉祥寺在橫山,宋景祐元年(1034)建?!泵鞔腥~,尚有人來橫山集會或游寺題詩。成化時(1465—1487),莆田人、布政使周瑛有《橫山燕集》詩一首。弘治時(1488—1505),閩縣詩人王越有《游吉祥寺》詩二首,均已收入林家鐘所編的《歷代詠南臺詩選》,今不再錄。吉祥寺在古代本為名剎,游人甚多,至清代荒廢,無人修復(fù)。民國時,吉祥寺成為省立理工中學(xué)校舍,今則為銀行辦公地點。
明代,橫山鋪一帶,一部分為山林、佛寺,另一部分仍為農(nóng)田。明張祥鳶有《橫山雨行》詩云:“公暇春耕去,農(nóng)家半翠微。綠疇新水足,白屋閑人稀。棠憩云籠樹,山行雨濕衣。青林煙火舞,稚子向日歸?!睆埾轼S為明嘉靖時人,曾為福州地方官,春時郊行,視察農(nóng)田,這是當(dāng)時橫山一帶的農(nóng)村景象。及至萬歷時(1573—1619),人口又增,民居多,耕地面積縮小。安民崎(俗稱“崎頂”),民國初年,路面尚有石階,以通行人,后開成馬路,連吉祥山都夷為平地。交通稱便,遺跡卻無處尋了。
三
橫山在清代已成為人煙稠密的住宅區(qū),當(dāng)然居民中有各種不同的人物。晚清咸豐末、同治年間(約1859—1869),文學(xué)家林紓(琴南)曾居此地,那時他才十歲左右。據(jù)他在相關(guān)資料記載:“當(dāng)時橫山尚住有幾個武術(shù)家,技藝頗為驚人?!?/span>
一個名叫破缽的人,因他本人不愿露出真名,故以此相呼。當(dāng)時橫山有個“竭忠坊”,是紀(jì)念戚繼光平倭之功而立的。坊左右皆池沼。有一日,一個少年騎駿馬過坊下,馬行過快,馬首沖撞破缽胸部。破缽以兩手舉馬足而立,馬倒退,但馬蹄鐵已傷破缽胸部。破缽神色自若,少年見勢不佳,乃卑辭道歉而去。過了幾天,少年約了不少人,用請?zhí)s破缽在南澗比武藝。破缽見他們來勢洶洶,且江湖多武術(shù)家,人數(shù)又多,恐一人難敵,乃往南禪寺求老僧相助。僧初不允,經(jīng)破缽堅請乃許。老僧叫破缽屆時可往參加大會,席半,可托有事離開,后事由老僧應(yīng)付。破缽從其計,開會日,隨同老僧前往。至南澗,那里已擺有酒席數(shù)桌,為首者乃一老婦人,滿頭白發(fā),神色安定。酒數(shù)行,外面有人進入報告:“破缽家有急事,須急歸。”眾人不許。老僧說:“既然他有急事,就讓他走吧!由我來代獻技,有何不可?”破缽于是先行。當(dāng)時南澗有一長木椅,用大杉木造成,上可坐二十余人,下有八足。老僧用一手挾長椅置廣場中,面不改色。他一個人站在椅上,用力一蹴,這長椅八足,全部陷入土中。老婦人及少年見狀大駭,遂不敢再請比技,而破缽從此安居橫山,再行練習(xí)武功。
武術(shù)家除破缽?fù)?,尚有一個王老,逸其名,以縫工為業(yè)。他手指甲之長,達五寸,每日縫紉不輟。遇別人欺負他,皆不計較。王老家中有庭(俗稱“天井”)。庭有大石臼,重約三百斤。有一天,王老正用石臼杵米,天忽下雨,米收來不及,將盡濕。王老乃以兩手舉石臼,安置廳堂上。鄰近有個名小三的少年,性狡猾,見王老多力,欲引其之怒,而折他的長指甲。一夜,遇月色明亮,小三以炭畫剪刀一把于王老門上。適王老開門,見門上有剪刀,誤以為真,用長指甲急取,剪刀取不下,而長指甲馬上折斷。王老上前一看,乃知是假剪刀,不覺啞然失笑。后知是小三所為,亦不與之計較。
橫山有一個賣菜的人,名王趭,年已七十余歲,平日甚少言笑,身傴而多須。林紓家貧,每日常向他買菜充午膳。后林聞知王有武功,乃向他求教。王趭不答應(yīng),說:“你小孩子學(xué)武術(shù),干什么。凡精通武技的人,多自負,不肯讓人。遇武術(shù)高明者,自己必死。若遇不高明者,亦會打死別人。己死,人死,禍害是一樣的?!绷旨偮勓?,乃不敢再請。過了幾個月,王趭在橫山道上行走,遇有一個身負杉木的人,跟在他后面。此人不時用杉木末端,沖撞王趭。王趭避開,他又用杉木頭沖擊,這樣的動作干了好幾次。王趭就問他,要干什么?負杉的人說:“我生平就喜歡和別人開玩笑,沒有其他用意?!蓖踮娺B受撞擊數(shù)次,乃大怒,回起一腳,將負杉木的人踢往丈許之外。此人乃跪謝,說:“老師,我跟你后面有好多年了,知道老師有少林絕技,不肯告訴他人。故今日特用‘激將’法,引起老師來踢?,F(xiàn)在我已學(xué)得這一技了,謝謝老師!再見!”王趭遂大呼“上當(dāng)”。
這三個橫山武術(shù)家的故事,都是林紓本人親眼見到的。林紓曾記此事,于其所著《枚末余聞》中。此書在民國初年出版,現(xiàn)已難得。
(來源:《福州晚報》2018年12月10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