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曾樾:著作等身的市長“先生”

日期:2024-10-11 09:48 來源:方志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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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作者:方麒

黃曾樾

  黃曾樾(1898—1966),字蔭亭,號慈竹居主人。福建永安人。

  與黃曾樾家族是世交,曾任《貴州日報》社長、總編輯的劉學洙,曾在其文《“常恐丹心付逝波”——讀黃曾樾〈慈竹居詩稿〉》中,對黃曾樾有過這樣的描述:

  “他是清末民初社會大變局中早期海歸的愛國知識分子之一,是國民政府體制內(nèi)難得的一員狷介自持、剛正不阿的清官,更是一個學貫中西、精研文史、兼通理工的學者型、技術(shù)型人才?!?/p>

  這或許可以為我們認識黃曾樾提供幾個非常鮮明的標簽:愛國海歸——他是留法博士,毅然拒絕海外聘請,滿懷報國熱情回到了國內(nèi);從“政”從“正”——歸國后,他先后供職于交通部、教育部、南京市政府、福建省政府等處,從來擔當作為,勠力交通建設、文化教育等事業(yè),而不畏懼所謂“權(quán)貴”。1946年元旦,他出任正式成立的福州市政府第一任市長。

  黃曾樾身上最重要的那一枚標簽,或許還是要數(shù)“精英學者”。他是同光體詩論家陳衍的高足,能詩擅詞,也長于外國文學研究,被譽為“中西、文理、古今貫通”教授,以其淵博學識育養(yǎng)、影響英才無數(shù);其一生精研文史,著作等身,被譽為“永安七才子”之一。

  當然,真實的黃曾樾,遠比幾個簡單的“標簽”,要更鮮活,也更豐富。

  留法博士 學成歸國

  清光緒二十四年(1898),祖籍永安的黃曾樾在長樂出生。

  他的祖父黃汝銘是清朝貢生,曾在尤溪、長樂、福清等縣學署任教諭。黃汝銘育有2子,長子黃梓庠,次子黃閩庠。黃閩庠即黃曾樾的父親。黃曾樾3歲時,因伯父黃梓庠無子又不幸病逝,由祖父做主,將其出為梓庠嗣子。

  年幼時,父親帶著黃曾樾回過永安故里短暫生活過,但基本上,他還是在福州接受的教育。

  6歲入私塾啟蒙,10歲就讀于臺江兩等小學堂。1912年,14歲的黃曾樾懷抱著“工業(yè)救國”的遠大抱負,考入馬江海軍制造學校(原福州馬尾船政學堂),習法文,學習艦艇制造。1919年,因故肄業(yè)的黃曾樾,先后受聘于省立第三師范學校、南平第四中學擔任教員。

  人生“轉(zhuǎn)機”在1920年到來。是年,黃曾樾被永安縣政府選為三位優(yōu)秀青年代表之一,由縣政府出資送其赴法留學。

  1921年到法國之時,有法文基礎的黃曾樾,考入法國郎西大學數(shù)理系學數(shù)學,不久即轉(zhuǎn)入里昂工業(yè)專科學校土木工程系,于1924年獲工程師職稱。后又進入里昂大學文學系攻讀外國文學,于1925年獲文學博士學位。其畢業(yè)論文《老子、孔子、墨子哲學的比較》也被里昂大學收錄叢書出版,在法國學術(shù)界引起巨大反響。

  雖是公費留學,但受限于當時混亂的國內(nèi)環(huán)境,黃曾樾常不能按時得到屬于他的留學生費用,生活窘迫。好在遇到一個好房東——拍拉奢(時任里昂市議員、后任法國總統(tǒng)的蓬皮杜是他的外甥),不僅體恤他不能按時交房租,還給了他一些資助。

  里昂市長赫里歐得知黃曾樾的情況,曾想由里昂政府官費資助他的學習,令其畢業(yè)后留法工作。但黃曾樾謝絕了,他的理由是:要回國工作。這一點,他從來堅定不移。

  于是,里昂大學博士畢業(yè)后,黃曾樾回了國。民國時期,他先后供職于京漢鐵路工務處,福建省交涉署、建設廳,交通部,南京市政府,滇緬路監(jiān)理委員會,福建省驛運管理處,福州市政籌備處,福州市政府,教育部等,任過工程師、科長、社會局長、秘書、副處長、縣長、市長、督學兼參事等職,致力于交通建設、文化教育與公益事業(yè)。

  而其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,與“教育”有關。

  市長“先生”興教育才

  黃曾樾十分重視教育。他認為:“高度民主政治是建在人民高度的教育水準基礎上的。這里所謂教育水準的提高,并不是指一、二人或一部分人的高深學術(shù),而是指全民教育程度的總和。所以,國民教育的普及是民主政治的前提?!边@也是1946年元旦,出任正式成立的福州市政府第一任市長的黃曾樾,在百業(yè)待興、財政極為困難的條件下,仍將“興教育才”作為第一要務的重要原因。

  于是,他領著同仁不惜萬難,復興各級學?!獡芸钚迯托I?,按時發(fā)放教職員工資,充實各中小學的教學與醫(yī)療設備,在短短時間內(nèi),當時福州的2所公立中學,近40所公立小學復課,另有20余所私立中小學相繼開學。他還積極籌集福州國民教育發(fā)展基金,定期接見和聽取教育界人士意見,致力于提高教師素質(zhì),改善教師福利待遇。

  此外,黃曾樾還經(jīng)常到各校督導巡視,發(fā)表演講。他勉勵教師“學高為師,身正為范”;他鼓勵學生“勤奮讀書,立志成才,報效國家”;辦教育,他意志堅定,“政府財政再困難也不能忽視教育?!薄拔也灰习傩找粋€銅板,也要把教育辦好!”這些話語都在當時的師生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  遺憾的是,他不遺余力振興教育的努力,得罪了一些權(quán)貴,不過一年左右便被迫辭任福州市長。在其卸任之后,許多教師給他送去了詩詞、題詞。而這些滿懷頌揚與懷念的詩詞散裝冊頁,黃曾樾從不曾對家人展示過。2006年,其散居海內(nèi)外的子女回閩清整理其遺物時,才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大包“四周已被蟲蛀”的冊頁,仔細一數(shù),不算集體,僅個人留名者就有203人。

  “市長先生”不能繼續(xù)發(fā)光發(fā)熱了,但“先生”之名,繼續(xù)閃耀。事實上,比從政更長的,是黃曾樾從教的時間。

  歸國后不久,黃曾樾就曾在北平女子師范大學任教。此后,他還任教于福州私立格致中學,創(chuàng)辦永安縣立初級中學并出任校長兼教員。新中國成立后,黃曾樾受聘于福建音樂專科學校,更與福建師范學院(當時高校正處于全國院系調(diào)整的大背景下,其校名由福建師專改為福州大學,最終定為福建師范學院,即今福建師范大學)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

  除出任福建師院中文系外國文學教研室主任、教授外,黃曾樾還兼中文系系務委員會委員、院務委員會委員。他在校教授歷代韻文選、中國文學史、外國文學史,后主講外國文學,直至退休。

  黃曾樾淵博的學識、生動的授課,給當時的學生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。

  1953年入讀福建師院中文系的王惠廷回憶起恩師時,說他學貫中西,又游歷多國,有著“歐洲紳士的風度,中國古典文學者的聲腔”,講起課來,“聲情并茂,字正腔圓,抑揚頓挫,有板有眼,有一種藝術(shù)享受之感”,“旁征博引,語言生動幽默,一輩子也不會忘卻”。

  1954年考入福建師院中文系的何培基,則認為溫文儒雅、談吐睿智的恩師,“論其深厚的學養(yǎng),論其豐富的經(jīng)歷,為當時校內(nèi)公認的最佳導航者”,強調(diào)在當時的高校中,“有如此涵養(yǎng)、修養(yǎng)、學養(yǎng)者,罕有其匹”。黃教授的課堂講授,“儼如學術(shù)講座,充滿思辨色彩”,聽其講課,“如同親赴文化盛宴,如同步入學術(shù)殿堂”。

  那時候,教材極缺。黃曾樾不僅秉著極端負責的態(tài)度,將現(xiàn)有教材中不滿意的譯作,都按照“信、達、雅”的要求自己重新翻譯過后,再去教授給學生。他還為了給學生以后從事中學歷史教學提供中外文化的背景材料,特意編寫了《外國文學教學提綱》和《外國文學名著選讀》各上、下冊,洋洋100萬言。當時,他已年近花甲了。

  1956年,黃曾樾因病提前退休后,經(jīng)常被邀請為福建省委、省政府機關領導干部講授中國古典文學。此外,他一直嗜書如命,筆耕不輟。

  師從陳衍著作等身

  宦海沉浮多年,辭任福州市長后,除在高校任教外,黃曾樾基本上就只接受一些政府顧問、督學、參事之類的閑職。他更多地復歸文士生活,盡管可以說他也從未丟失過他的書生本性與溫文儒雅。

  他攻讀也主講外國文學,但其國學功底深厚,喜詩詞,且嗜書如命,喜古籍書畫收藏。他還有過短暫的“無官一身輕”的賦閑生活,“長袍策杖,信步小巷,儼然一儒士矣”。

  他也常找好友聚聚,比如堪稱知音、與他同為陳衍弟子的福州八才女之一的王真,一道作畫賦詩,寫實了“興至攤書同訪舊,倦來讀畫當看山”的閑適與雅趣。

  黃曾樾拜陳衍為師,在1927年。他極為推崇陳衍,認為“石遺先生博極群書,吾閩學者推為讀書種子”,“數(shù)近代詩文大家者,必首僂指陳石遺林畏廬兩先生”。

  從師10年,黃曾樾與陳衍往來密切,情誼深篤,其詩藝也大有進益,頗得陳衍賞識。陳衍所著《石遺室詩話》正、續(xù)編里收錄了28首黃曾樾的作品(含選句8首),且評價頗高,贊他“致力古文詞者甚摯”,“詩工絕句”且以“七言絕句為上,七言律、五言古次之”,“古體音調(diào)多凄惻,筆意倜儻不群”,“風格清逸,攄情尤多摯切語”。

  黃曾樾曾協(xié)助陳衍編撰《福建通志》,還在拜師3年后,輯錄了《陳石遺先生談藝錄》(1930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)一冊,記述了48則未見于陳衍其他著作中的藝文評論,可稱珍貴。

  當代福建著名學者陳祥耀很是推崇這本冊子的價值。他認為:“以先生(黃曾樾)古雅精練的文,寫陳衍先生精彩獨到的詩論,其價值無愧清代郎延槐之作《師友詩傳錄》、何世基之作《燃燈紀聞》,見重士林,是千古必傳之作?!?/p>

  而在《陳石遺先生談藝錄》完稿出版8年后,陳衍的另一位知名學生錢鐘書,也整理完成了他1932年除夕同陳衍的長篇談話稿,名曰《石語》(1996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刊行)。錢鐘書看過黃曾樾之作,還在《石語》中提及“退記所言,多足與黃曾樾《談藝錄》相發(fā)”,或也是另一種肯定。

  當然,學貫中西的黃曾樾,一生著述甚多。盡管其作品在“文革”之中多有流失,今仍可考見其撰著、編注、輯錄各類著述近30種。

  除了有以“慈竹居”命名的詩鈔、詩稿、詩續(xù)、叢談、文續(xù)之外,還著有《埃及鉤沉》《博馬舍研究》《讀尺木堂集》《石遺先生論詩》《鄧拼櫚研究》《陳左海先生書牘》《外國文學講稿》《傅立葉傳》《左海珠塵》《永思堂文稿》《永思堂詩稿》《永思堂札記》《永思堂詩文外集》《李商隱詩補注》《顧亭林詩集補注》《張之洞廣雅堂詩注》《陳石遺詩注》等。

  2019年5月,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蔭亭遺稿》輯錄了黃曾樾的17種詩文遺稿,有《埃及鉤沉》《外國文學論稿》《陳石遺先生談藝錄》《陳石遺先生論詩絕句注》《永思堂詩稿》《永思堂文稿》《慈竹居詩稿》《慈竹居集》《慈竹居文續(xù)》等。

  詩文長存,斯人不遠。黃曾樾未能躲過那場浩劫,永遠留在了1966年。但好在他的作品留了下來,帶著他更長遠地留了下來。

  《福州晚報》(2024年8月5日 A07版 閩海神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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